一次清点旧物,我翻出了那张珍藏多年的贺年卡。画面上是一群天真、顽皮、可爱的孩子。那是社教工作组三位大姐送给我们知青小组的纪念物。她们在那一个个孩子的下方,分别写着一句与之神态举止十分贴切的话语:坐在小板凳上拿着一把玩具提琴张着嘴巴笑的小男孩下边写着:“杨骥乐呵呵”;一个小女孩,短发、流海、双手抱着一本书仿佛在想着什么——“万莉今天老实了”;一个扎着两根小辫的小女孩,一手叉腰,一手伸着食指指向前方——“玉香总是想骂人”……
我的思绪久久地停留在那个“扎着两根小辫,总是想骂人”的小女孩身上,20多年前的那段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。
我们三队知青小组这几个人是1964年首批下乡的。我最年长,18岁,是小组长。玉香还不满17岁,仅仅读完了小学。她是我们小组长得最清秀的一个女孩,说话伶牙俐齿,做事能干麻利,自然看不惯笨手笨脚的秀萍。口罗哩口罗嗦的万莉和恍兮惚兮的唐进。相处日久,便使出在家喝斥弟妹的故技,给人留下一个爱骂人的印象。
玉香和万莉爱串门,没过多久就把三队几十户人家弄了个一清二楚。离我们驻地最近的江大妈,年轻时死了丈夫,无儿无女,是生产队惟一的五保户。玉香认了干妈,时不时跑过去帮忙喂猪做家务。干妈有一肚子的山歌,稍一有空,玉香就缠着她教唱。“杨琼黛”是当地流传的一首古老的叙事山歌,很长很长,有好几十段,叙述一个苦命的年轻媳妇的悲惨身世。干妈会红着眼睛一字不差地把它唱下来。唱到伤心处,玉香也跟着掉眼泪。有时遇到干妈正在煮饭,玉香会揭开锅盖:“干妈今天吃啥子好吃的?”干妈每每忙不迭地叫她“小声点!”生怕左邻右舍弄清她的生活水平,担心生产队会减少对她的照顾,嘴里又喃喃地念叨:“年轻人爱穿爱戴,老太就爱点油煎菜。”这时玉香就会掩着嘴“吃吃”地笑弯了腰。待到干妈真心地留她一起吃饭,她会一溜烟跑了,再馋也不肯留下。
玉香学会了许多山歌。每当栽秧薅秧时节,当地社员有田间对歌的习惯,知青当中只有她敢上阵。记得有两段戏谑的山歌段子,是她曾经用来回敬那些故意招惹她的歌手的:“小小娃娃你莫白,你家屋头我晓得,你家屋头我去过,虱子臭虫好几百。”“唱不成来唱不成,去到云南请贾神,请来贾神来问我,我是你家老祖人。”她一口气可来上十几段,各种段子妙趣横生,就连生产队那个对歌能手钟大哥也说:“这个女娃子,厉害!”
时间一久,我们的豪情壮志渐渐烟消云散,代之而来的是日甚一日的思家之情。我越来越驾驭不住这股颓势。(上)